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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原型与沙浦寨的契合史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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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洪甫 来源：滨海日报 浏览次数：8357 发布时间：[2020-4-27] |
鲁迅在指称小说的人物原型和故事背景时说得好：
“杂取种种，合成一个”
《水浒》故事的时地背景和一号人物有两个无可替代的原型：
一是张士诚势力范围中唯一在海上的起义军水寨，它是地处淮南沿海脐部、离《宋史》所指宋江被招安的海州最近的盐民起义军集结地，即唯一一座地处黄、淮、海三水汇流于一地的沙浦。
一是被宋江攻打的海上重镇海州，该城面向大海的东门外，有一座被地方志书在同一张地图上明确标出的“梁山”和“淮河入海口”，这一入海口正是《元史》记录盐民起义军攻伐“海宁州”（今海州）的起航地。
这并不是巧合或偶同，亦非疑似或接近，海州东门外的“梁山”是沙浦寨攻打海州行营军帐的原型；是宋、元两代盐民起义军战争史上的一个重大的契合和呼应。
这两个原型有3个最主要的共同属性：都是淮南人；都从海上用战船攻打过海州；其战绩都被载入了煌煌国史。
施耐庵笔墨的工谨和细腻，文思驰骋的开达和展促裕如，令人惊叹！
《明史·列传·张士诚》的记录清晰明白：除了盐民起义军的发萌之地淮南，张士诚的势力范围“南抵绍兴” “北踰徐州”“东薄海”“西达汝、颖”，占地“二千余里”，兵员“数十万以上”。
让我们循着“国史”、方志等信史的笔墨和至今存留于大地的遗址遗迹，追缅这场震世骇俗的战争史——
《元史·郝彬传》记载：“国家经费，盐利居十之八，而两淮盐，独当天下之半。”
就是说，淮北和淮南的盐业利润，占全国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四十。这里所说的淮北和淮南盐场之地皆在淮南境内。
入侵中原的外族武装为巩固政权，凶残地搜刮淮盐的盐利，与处于最下层的盐民进行了殊死的争夺。
至正十四年（1354）新年正月，淮南盐民起义军首领张士诚在高邮州建国，国号“大周”，自称“诚王”；元朝廷派人多次招降，张士诚坚拒，朝野上下惊恐万状。元顺帝诏令“百官之长”、左丞相脱脱率重兵征剿，特许他全权“总制诸王诸省”的兵马，脱脱又通过淮南宣慰使招募淮南的盐丁充塞军伍，甚至督使西域番邦以兵员给予协助。
十月，踌躇满志的脱脱亲率大兵向高邮进发，沿途布阵，浩浩荡荡，“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这样盛大的出师气势，在元代战史上，堪称空前绝后。十一月，脱脱兵临城下，几次攻伐，连连告捷。
早在十五岁时，脱脱就能于朝野间小有名声；这位“膂力过人、能挽弓十石”的脱脱，尤其工于心计。为了防止起义军向盐民起义根据地淮南盐场撤退，并从海上逃遁，脱脱特意在高邮的东北盐城设重兵防守。最让脱脱担心的是盐民起义军驻扎的海中水岛沙浦寨。这名元朝廷的得力悍将、曾经率兵斩杀过“数万名”起义军的刽子手，盯上了沙浦，他亲自委派可以管统“万户府”的“水军都万户”董抟霄“分戍盐城”， 并将董抟霄提升为枢密院判官，成为与现代的海军舰队司令、国防部副长官相当的高级将帅。董抟霄领兵围团了盐民起义军的12座水寨，并在芙蓉寨与沙浦寨之间层层布防。
董抟霄，河北磁州人，曾任职陕西、四川、辽东，又在朝廷作过主管财政的户部主事、主事员外郎拜监察御使等职，十分清楚盐税对元政权的至关重要，是元朝廷忠实得力的打手，通晓战略，精于兵术，一生转战，几乎遍及全国。在江浙杭域的一次镇压起义军的埋伏战中，董抟霄曾率兵一次“斩首数千级”。
在脱脱的指挥下，官兵“连战皆捷”，不久，剿平六合。为了堵截张士诚起义军出城北上，董抟霄在剿平大纵湖水寨后，构造依靠芦苇、莲花掩护的“芙蓉寨”；号称水上迷宫，打得起义军节节败退。董抟霄紧追不舍，依托古“黄河上下，滨海之地”设置“连珠营”，连珠营每三十里设一总寨，三十里中又设一小寨，主要的围剿目标是古黄河下游、地处淮河入海口的沙浦寨。元史的这段记录，已经明白无误地直击了这场绵延整个淮南古战场的战略争夺；沙浦寨，正处《元史》记述的“黄河上下，滨淮、海”，亦即今天的滨海滩涂。
人算不如天算，脱脱在朝廷的政敌向元顺帝控告脱脱扩大兵权，“劳师费财”，元朝廷阵前换将，调回脱脱，削去官爵。张士诚乘乱反败为胜，击退官兵，并乘胜南下，于当年二月攻打平江（今苏州）。
淮南盐民愈加奋起，元顺帝心惊胆战。《元史·顺帝记》记载：至正十六年，朝廷无可奈何地下诏：
“海州沿县被贼残掠”
董抟霄受命继续围剿留在淮南的起义军，以争夺“淮海之地”。官军依托连珠营的联防联战，在海州境内（今灌南、沭阳）的大湖，围堵击败了起义军。
1356年夏，董抟霄军又攻占北沙、庙湾，最终剿平沙浦。雄心勃勃的董抟霄转头进兵泗州，遭到撤出水寨的起义军的痛击，义军利用善于在黄淮故道中水战的战术，大败董军，并乘胜东下，夺回沙浦水寨，截断官军的粮道，以致董抟霄急回北沙时，已面临断粮。董抟霄与沙浦寨义军“死战”七昼夜，夺得起义军70多艘战船，率残部强渡淮河后，退保官军的屯兵重镇泗州。
起义军冒着暴雨和暴涨的湖水，列阵数十里，围攻泗州城，董抟霄学做诸葛亮，一人独坐城上；乘义军不备，派偏将率骑兵从四个城门突出重围，继而步兵突出，骑兵折回，与步军联合夹击起义军，董抟宵得以突围，连夜逃到海宁州（今海州）。
沙浦寨义军在黄、淮、海滨的巩固壮大，成为统治者的心腹之患。失去了两淮盐税的收入，断了元政权的财政命脉。为了继续镇压起义军，元顺帝将董抟霄升为“同佥淮南行枢密院事”，成为最高军事机构的一名副长官，并可与淮南地方官共同管理地方。为了阻击沙浦寨义军北上攻打海州，董抟霄南自沭阳，北到赣榆，布置了寨寨相连的连珠营，以海州为中心，镇守淮南。
其后，沙浦寨声名大震，官军只能控制淮南地区由沭阳向北到海州一带的地块，淮南盐场被义军控制。至正三年（1343），脱脱主修《宋史》，指称宋江是“淮南盗”；如今，沙浦寨起义军成了名副其实的当代版“淮南盗”。与《宋史》记录中的宋江一样，沙浦寨义军首领正是《水浒》一号人物宋江的原型。因之于“滨黄、淮、海”的地理优势，沙浦寨是起义军淮南根据地中坚守时间最长的水寨，受到《元史》的编纂者、著名国史学者宋濂以及《续资治通鉴》和《新元史》等史志文献的高度关注，各种典籍就沙浦寨的战事喋喋不休。可惜的是，因之于各种避讳，又皆语焉不详，为我们重温这段中国战争史上少有的惨烈、持久、步步为营的反复争夺，资料上留下了诸多空白。
好在有一本淮南人施耐庵的《水浒传》。700年的《水浒》学术史为宋江的原型提出了两个被广泛认同的定格：一是《宋史》里从海上攻打海州的淮南宋江；一是在《元史》的记录里同样攻打海州的张士诚部属淮南沙浦寨起义军。
在施耐庵的视角里，宋江虽载入正史，但人少力单，昙花一现，没几年就被招安，少有素材及故事情节可供采撷；攻打海州时，仅有“劫”取的十余艘大船，船上装的还不是武器，而是抢掠来的财物，一如流寇；时任海州知州的张叔夜只靠在当地募集的千人敢死队就打败了宋江，活捉了部将。而依托黄、淮、海的沙浦寨等淮南义军，人多势众，善于水战，好汉辈出，有善水的渔民，有打虎的英雄，有志向高远的谋士才俊······至正二十二年（1362），淮南义军从海上攻占了海州。董抟霄又在海州周边构筑“黑军营”，王信构筑新兴营，合力围剿海州，经历了多次争夺。从起兵抗税开始，淮南义军在张士诚的旗帜下，坚持了14年之久。张士诚死后，淮南义军继续抗击元军，为朱元璋手下的徐达部光复海州创造了条件，是一支推动了历史车轮的功勋武装。
施耐庵为什么不能径写张士诚或沙浦寨？众所周知，施耐庵对张士诚起义的参与、献计、赞襄以及诸多的纠葛,在朱元璋明政权的统治下，为了避讳和明哲保身，他只能播弄小说家所惯用的指桑说槐的魔杖。
沙浦，是唯一称得上真实可靠、名存事在、依托遗址、可以回归地貌的原型水浒寨。 (李洪甫，连云港市博物馆原馆长，中国考古学会会员，江苏明清小说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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