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百岁女兵周洁学：新四军重建军部庆祝大会上坐在第一排

　　编者按： 1941年1月25日，新四军重建军部庆祝大会在盐城召开， 我县一位八路军女战士端坐在会场第一排。会中，她登台参加“黄河大合唱”演出，从此成为新四军战士。她就是扬州水利学校原党委副书记、副校长，离休在扬州、今年103岁的周洁学老人。
　　2015年冬天，笔者在《滨海县组织史》中看到族中徐邦森、徐邦杰、徐邦莉三兄妹在抗战时期任职篇章，就拍照片发给他们的后人、扬州卫校退休干部徐振东。他回复说：“和二姑邦莉同被记在一页的是同期担任区妇救会长的周洁学，曾经是我的老领导，现在是扬州大学离休干部。”通过电话联系得知，周洁学正在滨海老家省亲，我邀请她来到 “新四军第三师第八旅纪念馆”参观，并接受笔者两次口述历史访谈。
　　新四军重建军部大会她坐第一排
　　1941年1月25日，新四军重建军部庆祝大会在盐城召开，周洁学端坐在会场第一排。会中，她登台参加“黄河大合唱”演出。
　　周洁学，原名周剑霞，1921年11月27日，出生于今正红镇蔡河村周庄自然村。祖父是武举人，曾给她起名字叫周龙恬，未出生时名字就起好了。她一至四年级在周庄小学读书，五六年级在篆河小学读书。1940年，她考上阜宁中学后，头一天报到，第二天学校就被日本飞机轰炸，那时候每天9点钟日本鬼子的飞机就来到了阜宁城上空，不是轰炸就是扫射，阜宁中学被炸毁后， 学生全部解散回家，周洁学成为阜宁中学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只有一天学籍的女生。
　　读不上书的周洁学只能回家。这时，共产党员钱福海潜伏在她家。
　　钱福海（1900~1975年），东坎街道盘洋村人。16岁时，全家逃荒到上海打工。“五卅”运动发生时，他是工人代表、赤卫队队长，并在斗争中加入中国共产党。国民党政府用悬赏10根金条代价通缉钱福海。1927年秋，钱福海受到党组织的派遣，参与家乡三岔、大洼、刘戈、蔡桥、铁盘洋等地党员的发展和支部建立工作。1940年，国民党阜宁县党部和射阳中学都迁在周洁学家不远处的周庄小学，国民党县党部花重金取钱福海的人头，说他是“赤匪”，因周洁学哥哥周龙师，是黄埔军校毕业生，抗战时期在国民党部队任军官，是共产党派遣的敌工。当时，周洁学的哥哥有什么消息就叫周洁学去蔡桥的刘庄取信，拿回家由周洁学以母亲的名义回信，当地国民党、国民政府官员也不敢对周洁学家轻举妄动，所以，钱福海住在周洁学家，既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时，钱福海住在周洁学家，周洁学因侵华日军炸毁阜宁中学而闲居家中， 钱福海叫周洁学不要着急，先在家里呆一阵子，以后送她去八路军的随营学校上学。
　　1940年10月，周洁学经钱福海介绍，参加八路军第5纵队687团。在开转移介绍信时，因老八路干部方言口音和周洁学盐阜方言口音差异，误把周剑霞写成了周洁学，从此周剑霞就叫周洁学。
　　周洁学到部队一开始进入抗日青年训练队，学习3个月到687团宣传队，后被集体送至华中鲁艺学习，再以后又到新四军3师宣传队。1940年11月，周洁学在687团加入中国共产党，介绍人是郭凌和廖一凡。
　　郭凌，广东人，日本留学生，曾任新四军3师8旅22团教育股长、1营教导员， 1943年4月19日，参加新四军第3师8旅22团在淮安县庞家墩与日伪军战斗时壮烈殉国。1943年9月，位于阜宁县芦蒲镇的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盐阜区抗日阵亡将士纪念塔落成， 3师政治部出版了《新四军盐阜区抗日阵亡烈士塔落成典礼大会纪念册》，收录了乐静撰写的《悼郭凌同志》纪念文章和廖一凡撰写的《悼郭凌》纪念诗。
　　入了党的周洁学到鲁艺学习不久，发生了“皖南事变”。1941年1月25日下午2时，在盐城原大戏院旧址改建的游艺园（茅草屋顶），召开了新四军、八路军华中总指挥部机关排以上干部和盐城县政府及各界群众代表大会，共1000余人，新四军新军部正式宣布成立。周洁学参加了大会，端坐在会场第一排。会后，由鲁艺华中分院师生演出了《惊弓之鸟》《大别山头》《皖南一家》等话剧。周洁学和少年新四军战友们，是第一批登台表演节目的。
　　从此，周洁学由一位八路军女战士改编成为新四军女战士。
　　两次战伤，棺材停身旁的幸存者
　　1941年7月，侵华日军对盐阜抗日根据地发起第一次大扫荡，新四军军部和机关单位被迫从盐城向北转移。3师师长黄克诚派部队来人接鲁艺中的3师学员。鲁艺学员分3个分队，周洁学是第一分队分队长，当时前来接鲁艺学员归队的是师宣传队队长白果。
　　鲁艺师生撤离盐城前，盐城县委书记周一萍叫周洁学去接人，特地提醒周洁学，做好保密工作，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如果有人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就回答，我是从后边来的。问你到哪里去？你就回答，到前边去。”
　　鲁艺3师学员50多人分3个分队， 走3条线路，周洁学是第一分队长，顺利到达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周门（今属阜宁县芦蒲镇）。而走北秦庄一线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的师生遭遇不测， “八女投河”的悲壮故事，就发生在鲁艺华中分院二队转移途中。
　　1941年夏秋季节，周洁学随宣传队来到天赐场新四军3师8旅旅部，并演出话剧《卢沟桥上》，周洁学演的是80多岁的老太太，3师师长黄克诚、8旅旅长田守尧等首长和军民一起看戏。看过戏后，黄师长对周洁学说：“周洁学演出节目时，形象像80多岁的老太太，声音是18岁的小姑娘。”周洁学看到首长表扬自己，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黄克诚说：“小鬼，不要紧张！”
　　第一次躺在棺材旁。1941年9月份日军扫荡，3师宣传队转移到阜宁大史庄穿里河（今羊寨镇）附近。周洁学带两趟两个人泅水过河上岸，第三趟的女战友因为不谙水性、不会游泳，周洁学带着她泅到河中间时，她死死地搂着周洁学的脖子，俩人紧紧拥抱在一块，于是都沉入河底。当天带队的3师宣教科长王恨，立即冲到河里，拎着她俩的头发救上岸，那位女战友因呛水太多牺牲了，周洁学虽然得救了，但是呛了很多水，肺子严重受伤。
　　上岸后周洁学的身体也不行了，肺子被水呛得一直吐血，到最后用食盐兑水烧开当药喝，一位援助新四军抗战的外国医生看过周洁学以后，竖起小指头说：“她只有1%的生存希望！”医生把周洁学安排躺在芦席上，部队为周洁学准备了一口棺材放在芦席旁边，当时周洁学看到棺材已无说话之力。这时日军又来了，两个侦察员抬着周洁学转移，在一个草堆里用草把周洁学盖起，日军撤退后，部队首长决定送周洁学回乡休养， 第一天走到阜城，阜城被日军又占领了，赶紧转移走外围；第二天抬到獐沟区，区里有人叛变了，战友只好把穿着新四军军装的周洁学直接送回家。由于没有办法看医生，周洁学妈妈只能用猪肝熬水给她喝，回家休养不久，獐沟区里知道了周洁学回乡休养的情况，就上门挽留周洁学在獐沟区里做地方抗日工作，她被选举为獐沟区妇救会副会长，10月，她升任獐沟区妇救会会长，1942年10月—1943年4月任阜东县妇女抗日救国会副会长。
　　在獐沟开展抗日救国工作中，区里给周洁学做了3套衣服，到什么人家去，就穿什么样的衣服。到学校她就穿学生服装，到农户她就穿一般农民服装，到大户人家她就穿旗袍服装出场。
　　刚开始时，周围乡村群众不理解，周氏家族人说周洁学是疯丫头，败坏周家门风，丢了周家脸面，逼周洁学母亲找她回家。到地主家宣传抗日，人家关门回避，当听说周洁学是周家姑娘时，人家就开门了，因为周洁学哥哥黄埔军校毕业在国军抗战，土匪和黑恶势力不敢上周洁学家的门，地主、乡绅请客，獐沟区领导不便出席，为了统战工作， 周洁学正常赴宴，给足了方方面面人物的面子。
　　獐沟区妇救会成立大会召开时， 领导叫周洁学在大会上讲话，她说，她以前在部队宣传队就开过几个人的小会议，上千人的大会我没讲过话，领导说：“不要紧，你就先介绍自己家里的情况和参加抗日的经历。”
　　大会结束后，周洁学的17位小学同学围着周洁学，要求参加抗日救亡，考虑到其他乡乡政府尚未建立，这些同学多数分到有关乡村，筹建乡抗日政府。
　　通过周洁学带出来参加抗日的共有74人，其中她姐姐家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也是被她带出来的。姐姐支持周洁学带着孩子参加抗日，姐夫当时反对。之后，再到姐姐家，姐夫都不理睬她，后来，姐夫硬把女儿带回家结婚。他们的儿子李同于1941年参加抗日，后来是南京医科大学离休干部。
　　刘庄村的牛永延也是周洁学带出来参加抗日的，新中国成立后，在湖北省当大学校长，“文革”时曾到扬州拜访周洁学，感恩革命引路人。
　　还有一位叫顾保和，是大地主的大老婆，周洁学带她出来花的工夫最大，前后到她家去4趟，第一趟她不见周洁学，第二趟见周洁学了，第三趟和周洁学谈了好多，第四趟她和周洁学一起到宣传队看看当时周洁学是獐沟区区委委员，周洁学对她宣传共产党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对她说，你跟我们参加抗日，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后来，顾保和与獐沟区委委员李德崇结婚了，新中国成立后，李德崇是四川省一个钢厂的党委书记。
　　1942年年底，日军发起第二次大扫荡，阜东县政府就在孙大墩子。在县委组织部工作的周洁学，借住在一户有3间房的娘儿俩家里， 周洁学去了以后，房东妈妈住东头房，女儿住西头房，周洁学就在中间那间房搭了一张床，这家的妈妈为了不让女儿跟周洁学走，晚上睡觉时用桌子把西边的房门堵起来，夜里她的女儿从桌肚里爬出来要跟周洁学走参加抗日，后来，周洁学把她送到盐城的妇女培训班，训练结束回乡后，她在地方工作。
　　还有个给地主家放羊的小女孩，在大淤尖小街那里，家里穷，小孩就给地主家放羊，吃不饱在路边哭。周洁学看见了解情况后，就叫她把羊赶回地主家，周洁学把她送到阔港（当时阜东独立团卫生队住地、今属八巨镇）当护理员。
　　蔡庄还有一个小女孩14岁，父亲被国民党抓走，当时国民党乡长想霸占她妈，就把她的父亲、哥哥都抓了壮丁，她妈妈被奸后投井自尽，她请周洁学带她抗日，她说你们说抗日不分年龄大小，周洁学后来也把她送到阔港阜东独立团卫生队，当一名护理员。
　　1943年春，日军第二次大扫荡期间，周洁学他们在獐沟、如来庵一带一夜换四个住地，天亮还是被日军包围了，区长刘岳叫李德崇回来找找周洁学，周洁学脱下一件衣服包起开会的工作手册，心想如果被日本鬼子发现，就把工作手册踩到秧田的淤泥里去，由于周洁学熟悉家乡水网地区地域路道，终于摆脱了日军的包围。
　　1944年，周洁学到县委组织部任组织干事，负责县委党训班。上级选送她到延安学习，因为胃病未能成行， 就让牛永延去延安学习了。组织上安排她到阔港阜东独立团卫生队治胃病，住院治病期间， 阜东独立团领导知道周洁学在八路军、新四军干过，就不放她走了。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黄文安排周洁学在团部做党训班工作，从此， 周洁学第二次入伍，不同的是，第一次入伍的687团是八路军，第二次入伍的阜东独立团是新四军。相同的是，周洁学入伍的都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
　　1945年9月，淮安战役时，周洁学在阜东独立团卫生队，在湖心寺接收伤员，没有消毒药水，她们就用木制的小菩萨当柴火烧开水煮纱布重复使用，面对“新四军第三师第八旅纪念馆”淮安战役展板“湖心寺”照片，周洁学给我们介绍当年的战斗场景。
　　第二次躺在棺材旁。1946年国民党进攻邵北，战前，粟裕作战斗动员报告，周洁学当时是华中军区第五军分区卫生队指导员，单位领导派她带医疗队上第一线，后来，通讯班、医务班都冲到前线了，他们每个人背个粮袋子，战场牺牲的、负伤的都由他们负责，战斗中周洁学没有受伤，立了一等功。战斗胜利后部队转移到高邮，部队发生传染病，周洁学他们9个人都感染上了，其他8个人病故了，只剩下周洁学活着，当时也是奄奄一息。领导把装周洁学的棺材抬来了，写有周洁学名字的木牌子放在8位战友坟墓旁，后来有两位通讯员从扬州城里弄来了4瓶盐水，都给周洁学用上了，救了她一命。周洁学当时躺在门板上，敌人飞机轰炸，战友把周洁学抬到小桥下边，政委看周洁学得救了，跟周洁学开玩笑说：“你的命真大呀，以后不能再用棺材了，因为4瓶盐水就是4口棺材的钱啊！”
　　三位生死与共的抗日战友
　　1943年4月30日晚上，阜东县保安处除奸科科长万岗与獐沟区委宣传科长、分工干部宋义等人在獐沟区姜三堰召开联防区工作会议，并决定第二天凌晨护送万岗去县政府汇报工作。可是第二天蒙蒙亮，就有联防队员跑来报告：从东坎出来“扫荡”的日伪军已经窜到附近的林家庄！霎时间，就隐约看见有100多个全副武装的伪军在浓雾中蠕动，不久便拉开弧形队列，向万岗等人所在的贡家圩子包抄过来……
　　当时，我方仅有9人，既缺乏实战经验，又没有良好的武器，敌我力量悬殊很大。面对这种情况，宋义命令周洁学首先撤退，并去找区队赶来增援。但周洁学却以自己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地貌容易应付各种情况为由，要宋义与万岗等人先走。这时，万岗严肃地对周洁学说：“我命令你先走！”。紧接着，他们果断决定，将其余8人分作两路撤退：第一路在西大圩分头向南，第二路直向西北。
　　两路人员相继出发。宋义与万岗相互都要对方先走一步，谁也不肯把危险留给战友。最后，宋义不得不以区委干部的身份命令万岗撤退，自己随后撤出。
　　在村庄的西北角，宋义与万岗相距只有50多米。这时，日伪军已经发现他们，就一个劲地追赶、开枪，万岗不幸腿部中弹，扑倒在地。宋义见状，立即呼喊万岗身边的队员架着他走。在这危急时刻，万岗不愿拖累别人，以免增加伤亡，因此，断然拒绝，并以顽强的毅力支撑着还击敌人。可是，就在他驳壳枪弹打完之际，又被一颗罪恶的敌弹打中胸部，当即壮烈牺牲。
　　万岗，本名范本和，又名炳松，字木香。1919年正月出生于上海市崇明庙镇一个农民家庭，革命后化名万岗，14岁到上海一家印刷厂当学徒。在厂里，秘密加入共产党，1940年，万岗被派往苏北“抗大”五分校学习，次年五月结业后，他被选入新四军军部保卫训练班接受专业训练，7月被分在盐城县保安科任科员。是月，盐城被日军占领，万岗等又回到军法处。月底，作为军法处工作组的成员，万岗被派往阜宁县东北行署（今滨海县）工作。1941年9月20日设立阜东县之后，县政府建立保安处，万岗即留该处工作直至牺牲，牺牲地后来被命名为万岗村。
　　周洁学所在部队解放上海后， 周洁学找到万岗母亲， 她老人家误认为周洁学是范本和恋人，把家里的金银首饰拿出来送给周洁学，周洁学婉言谢绝，跟她老人家讲：“伯母，万岗是我的领导，我是万岗的下级，万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来看望您的！”
　　当时实行供给制，周洁学从每月生活津贴中挤出2元钱寄给万岗母亲，一直到1976年她老人家去世。
　　宋义1918年12月出生于响水县六套乡，1939年8月参加革命，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5月，中共阜宁县委在六套乡宋义家重生。历任阜宁县二区（东坎）区委书记，六区区长，广州军区体工大队政委，玉林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广西教育学院副院长、广西师范学院党委副书记等职。2007年11月13日，宋义病故后，遗体无偿捐赠给桂林医学院。
　　周洁学听闻宋义捐赠遗体，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她想到，当年万岗和宋义舍生忘死救护自己的刚烈悲壮；她想到，自己第一张抗战照片赠送生死兄弟宋义；她想到，宋义与她关于活着每年写一封信道平安，收不到书信就是“先走一步了”的生死之约……

2015年11月14日，周洁学（左2）来到新四军第三师第八旅纪念馆参观。

2015年12月9日，周洁学在滨海口述革命历史。徐振理（中）、王礼生（左）记录。

2016年5月11日，扬州大学“最佳党日活动”在新四军第三师第八旅纪念馆举行。

2020年11月27日，周洁学在百岁诞辰寿宴上吹蜡烛。